2020年5月7日 星期四
凡鳥偏從末世來
雪芹在創作人物上曾聲稱「半世親見親聞的幾個女子」並且「按跡尋蹤,不敢稍加穿鑿,至失其真。」打破才子佳人小說「開口文君,滿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陳腐公式,寫出許多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
雪芹《紅樓夢》中寫了四百多個人物,極具特色,黛玉孤高任性,寶釵含蓄守禮、探春性格開朗、迎春溫柔沉默、晴雯爽利任性、鳳姐口甜心苦…都表現在環境、外貌、行為、語言及內心活動上,其中又以王熙鳳最為生動.
雪芹說「半世親見親聞」他的半世就指康雍乾時代,清初朝廷在經濟、政治、文化上採取高壓與懷柔並形政策。表面上興盛繁榮,實際上內部問題重重,危機四伏。
《紅樓夢》通過貴族賈府的家庭與生活,展現了上層社會複雜與隱憂,手法上刻畫出新、舊兩種思想的衝突對立,反映追求的自由灑脫,在當時找不到出路的深刻苦痛.
鳳姐身上概括的種種的矛盾當然不能夠看成是家裡家務事,還涵蓋了社會、國家和十八世紀中葉清朝存在的種種問題。
滿清入關後上自清廷君臣,下至八旗兵丁,都各自圈佔土地,總稱「官莊」,官莊租給農民耕種,滿人坐收租銀,奢侈成性,遊手好閒。
第一回的《好了歌》及其註解,就是封建社會末期官場混亂的真實寫照《紅樓夢》中貴族小姐們在黛玉葬花、隔牆聽曲、賞菊啖蟹、倚欄釣魚之餘,也總要有人打點生活細節,這個任務就派給鳳姐.
舉重若輕,談笑用兵。家務哪裡是瑣屑無聊的婦姑勃谿,叔嫂鬥法之流的事?對鳳姐而言,那可是她的戰場,雪芹說她:「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這形容傳神.
這樣的經濟細節, 放在別的人物身上是不可能的,老爺太太不屑做這種事,姑娘小姐根本不理財,探春雖然很精明,但是探春循規蹈矩,儒家將「義與利」分得一清二楚,孟子曰:「王何必曰利?」雖然儒家思想本不廢言利。《論語》治民,「富之」還在「教之」之前,求財興利與崇仁尚義,更是和「天理」 「人欲」平行。
朱熹《大學章句集注》釋義卻說「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又說「存天理、去人欲」,看來朱老夫子真將儒家走到死胡同了。
再回到王熙鳳的幹才,不僅是聚斂之人且是貪戾之輩,令衛道君子不禁長嘆:「鳳兮,鳳兮,何德之衰?」推究開來因鳳姐是位「欲壑難填」之人.
今日經濟政策掛帥,經營管理之術為致富之源,有人建議向鳳姐學習經營管理之方,坊間如《王熙鳳管理有一套:紅樓夢管理》、《鳳姐管理與現代人力資源管理》、《女性經理人打造術:跟王熙鳳學管理》…之類書籍大賣,現今鳳姐已成經營管理的標竿.
藝術魅力來講,沒有了王熙鳳,那麼《紅樓夢》的可讀性要去掉三分之二,就沒有多大的讀頭兒,若以「悲歡離合,興衰際遇」八字為《紅樓夢》的經緯線,此說可通,不過到底會去掉幾分之幾的可讀性就任憑自行斟酌了...
野鶴: 吾讀《紅樓夢》第一愛看鳳姐兒, 人畏其險,我賞其辣, 人畏其蕩,我賞其騷,賞讀鳳姐,讓我欲罷不能..
在鳳姐身上概括了各種各樣的矛盾,不能看成是一種很瑣碎的,家長理短的家務事,王熙鳳是一位生錯時代的末世凡鳥.
在中國封建的宗法社會裏,家國同構的,歷來一脈相通,家是國的一種簡化的形式, 封建帝王 “ 治國齊家平天下” 內的權勢消長、朋黨傾軋、派系爭鬥,它的雛形胚胎都可以在家族裏面看到, 以鳳姐為焦點的,或者説她放出去的種種矛盾,就是給人一種縱深感,我個人認為不能看成是一種毒害家族的矛盾.
以鳳姐這個藝術形象所包容的社會生活廣闊程度來説(繞口令..)是其他形象難以論及的,舉一例: 放債生息這樣一個細節, 鳳姐是把那個月錢拿出來去放高利貸,小説裏面不只一次的寫到,平兒説過,“每年少説也得翻出一千銀子來”,數目很具體,夠真實,這樣的經濟細節, 放在別的人物身上是不可能的,老爺太太不屑做這種事,姑娘小姐根本不理財,探春雖然很精明,但是探春循規蹈矩,那麼只有王熙鳳這樣一個藝術形象,才能夠承擔起把這樣一類經濟細節概括到我們的作品裏面去..
鳳姐的觸角最長,可越出賈府門墻,可伸向官府,伸向佛門,伸向宮廷等等,也就是説從反映生活的深度和廣度來説,王熙鳳這個藝術形像是無可代替的,不可缺少的,少了王熙鳳《紅樓夢》反映生活的深度廣度,就會受到極大的減弱,我大膽的這麼說:甚至就不為《紅樓夢》了.
圖:紅胸啄花(合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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