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7日 星期五

富貴閒人的過年

曹雪芹筆下的《紅樓夢》不僅描寫了感人的愛情故事, 描寫了四大家族的盛極而衰的過程, 並且反映了社會生活, 是中國古代的一部「百科全書」, 從當時人們的衣食住行到文化娛樂,  節令慶典到禮儀風俗, 作者無不進行細緻描繪.

在節慶風俗方面, 《紅樓夢》幾乎涉及到中國所有的歲時節令, 尤其是對春節的節慶活動描寫得十分詳細,《紅樓夢》讓人們看到了古代官府豪門過年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奢侈糜爛的生活景象, 《紅樓夢》寫到過年, 家宴所用的筆墨不少,  來看看《紅樓夢》「詩禮簪纓之族,鐘鳴鼎食之家」的賈府過年有怎樣的講究.


《紅樓夢》裡寫過年的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 用大半回篇幅主要描寫了寧府在年前,除夕的一系列活動, 寧俯是過年主力, 一年的收支結算, 一系列繁瑣的年事, 和儀式少說也要一兩個月光景, 寧國府的賈珍老爺領皇上的恩賞銀, 收烏進孝家送來的年例, 操辦過年期間任務自然就落到了掌事的女眷王夫人和鳳姐兒身上.

《帝京歲時紀勝》記載:「臘月諸物價昂,蓋年景豐裕,人工忙促,故有臘月水土貴三分之諺。」明清時的北京,一到年末物價飛漲, 正月十五元宵之日皇上恩賜元妃歸寧, 賈府內外上下忙碌而且花銷過多,

黑山村烏進孝寧府交租看似閒筆, 卻深刻揭示賈府金字塔的基礎動搖,  賈府日子慢慢不好過, 賈珍:「黃柏木作磬槌子, 外頭體面裡頭苦」 難怪賈珍抱怨:「真真別叫過年了!」, 過年張燈結彩和迎新夜宴的奢靡排場樣樣不能減, 來看看烏進孝送來的年例:

「大鹿三十隻,獐子五十隻,狍子五十隻,暹豬二十個,湯豬二十個,龍豬二十個,野豬二十個,家臘豬二十個,野羊二十個,青羊二十個,家湯羊二十個,家風羊二十個,鱘鰉魚二十個,各色雜魚二百斤,活雞、鴨、鵝各二百隻,風雞、鴨、鵝二百隻,野雞、兔子各二百對,熊掌二十對,鹿筋二十斤,海參五十斤,鹿舌五十條,牛舌五十條,蟶乾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對蝦五十對,干蝦二百斤,銀霜炭上等選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萬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雜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乾菜一車,外賣粱谷、牲口各項之銀共折銀二千五百兩。外門下孝敬哥兒姐兒頑意:活鹿兩對,活白兔四對,黑兔四對,活錦雞兩對,西洋鴨兩對。」

門 有安全防衛作用, 歷來受人們格外重視, 過年時要貼上門神、聯對、掛牌以祈福迎新,宮禁中是有武士裝扮成真的門神, 而一般百姓家裡就只是畫的,或寫個帖子, 門神最初是魁梧雄壯、持鞭執戈的將軍,後來又有福祿壽三星、招財進寶等祈福納吉大門畫.

《紅樓夢》「到了臘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齊備, 兩府中都換了門神、聯隊、掛牌,新油了桃符, 煥然一新。寧府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內廳、內三門、內儀門並內塞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一色朱紅大高照,點的兩條金龍一般。」 賈母的花廳擺了十來席酒,搭戲台, 看燈放炮竹,好不熱鬧.

聯對是紅紙寫的, 桃符指木製對聯,也叫「抱柱」在第十七回,元妃省親時提到, 正房廊柱的不少燈匾對聯, 都是木製雕刻的, 「新油了桃符」貴族之家,新年時, 木製對聯也要翻新.

掛牌又稱掛錢,是一種節日裝飾,以紅紙剪成各種圖案, 嵌有各種吉祥語,懸掛佛前或屋簷,為節日增添喜慶氣氛。


拜官年 記錄清代北京風俗的《燕京歲時記》:「京師謂除夕為三十晚上。是日清晨,皇上升殿受賀,庶僚叩謁本管,謂之「拜官年」, 賈府是皇親國戚, 地位顯赫, 因此到了新年這一天, 必須先要進宮朝賀, 朝賀完畢後會得到皇帝賞賜, 賈蓉去光祿寺領春祭恩賞, 寧府雖不缺這點錢, 但覺得十分榮耀, 為了維持這種「百足之蟲, 死而不僵」的局面, 賈府必須要對賜予他們恩惠的皇帝表達千恩萬謝, 尤其是到了春節這種重要節日,更要虔誠的到皇宮磕頭朝賀感激皇恩.


祭宗祠 強調封建貴族社會中「禮」的重要, 在祭祖這樣的儀式中, 賈府排班立定, 從''文''  字輩的賈敬主祭, 賈赦陪祭, "玉 "字輩的寶玉也只能捧香.

文中借薛寶琴之眼描述了宗祠:「原來寧府西邊另一個院子, 黑油柵欄內無間大門, 上面懸一匾寫著『賈氏宗祠』」陳其泰先生:「何須用寶琴, 殊無理, 所以用寶琴者, 見寶釵已定歸賈門也.」作者這樣一寫, 似乎就暗示了寶釵終將與寶玉配成姻緣了.

押歲錁子 像現在一樣除夕夜, 壓歲錢也是必不可少的講究, ,尤氏看的二百二十個金錠錁子, 有梅花式,海棠式, 筆錠如意和八寶聯春式的, 據鄧雲鄉在《紅樓風俗譚》中解釋, 壓歲錢還要求用新大紅線串穿起, 或用粗紅頭繩把錢穿起編緊成為鯉魚形, 十分有趣, 又有編作龍形置於床腳者,即謂「錢龍」之意.

散過押歲錢,就擺上「合歡宴」, 獻屠蘇酒、合歡湯、吉祥果、如意糕, 眾家小廝在正堂門外, 每一道菜傳至儀門,再傳至階上賈敬手中, 賈敬捧菜傳於賈蓉, 賈蓉傳於妻, 又傳於鳳姐尤氏諸人, 直傳至供桌前, 方傳於王夫人, 王夫人傳於賈母, 賈母捧放在桌上, 賈府年夜宴堪比滿漢全席, 遍是南北珍味的場景也可以想見了.

吃罷合歡宴眾人散去, 賈母起身進內間更衣, 首先各處佛堂, 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內設天地紙馬香供。祖宗拜完了, 各路神佛也不能忘, 大觀園正門挑著大明角燈,各處路燈輝煌,眾人燃放爆竹, 這正是所謂的「火樹銀花」一夜人聲嘈雜, 語笑喧闐, 爆竹起火, 絡繹不絕.

《紅樓夢》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王熙鳳效戲綵斑衣」眾人圍隨同至賈母正室之中,火盆內焚著松柏香、百合草。賈母歸了座,老嬤嬤來回:"老太太們來行禮",  按長幼挨次歸坐受禮, 兩府男婦小廝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禮畢.

賈家是皇親國戚, 四大家族又是親上加親, 互相依存, 社會關係自然繁複複雜, 年節的拜年互訪自是非常繁忙, 往往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拜年通常又與宴請聯繫在一起,  親戚街坊鄰居互相宴請叫做吃年酒.

大年初一五鼓, 按現在鐘點才凌晨四,五點, 賈母等「按品大妝, 擺全副執事進宮朝賀, 兼祝元春千秋」, 再去寧府祭祖, 回府受禮畢,賈母等才能換衣歇息, 與兒孫們玩樂, 還真是辛苦,  之後是賈府各家請吃年酒看戲, 一直到過完元宵節,賈府這個年才算過完.


中國人認為靈魂不死, 祖先的靈魂可保佑後代, 以父系血緣世系為主體的家族觀念, 形成了"家天下"的思想, 賈家是大家族, 宗祠建得極氣派, 儀式隆重複雜,充分顯示了賈家非同一般的地位.

曹雪芹描寫「五間大廳, 三間抱廈, 內外廊簷, 階上階下兩丹墀內, 花團錦簇, 塞的無一隙空地」宏大場面, 使賈府一品望族地位躍然於紙上.

雪芹描寫賈府過年看似在向人們展現賈府花團錦簇的繁榮場面, 卻暴露賈府政治, 經濟上的日趨衰敗.

賈府是一個即將沒落的家族, 因有了元春的入宮得寵, 才給了一劑強心針, 即使這樣,仍然無法擺脫「外面的架子還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的敗落趨勢, 從元春省親時的「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如今「只怕就精窮了」的入不敷出,  從「除夕祭宗祠」的人山人海頗為隆重, 到「元宵開夜宴」時的廖無幾人冷冷清清, 賈府敗象越來多, 越來越明顯, 賈府作為「百足之蟲」的末日不遠..

賈府的 “春晚”結束,一整天中卻看不到林黛玉的身影?
因為林黛玉的特殊身份, 她不是誥封夫人, 她不是賈氏后裔,其次也與林黛玉性格有關,在這樣的時候,黛玉越喜歡一個人守閨中寫詩流淚.

那天的晚宴上有另一精緻小高桌,設着酒杯匙箸, 將這一席設於榻旁,命寶琴、湘雲、黛玉、寶玉四人坐着,屬於走個過場,在接下來的描寫中仍不見黛玉的表現.

寶玉在賈府的“春晚”中也是小角色, 除夕那天黛玉沒了影,寶玉出現了, 卻只是在祭祖時當一個“捧香”的龍套,曹雪芹只寫“寶玉捧香”, 是因在族規裏他不是長房長孫,只是二支的一個小“二爺”,論家庭地位他不及寧府的賈珍,賈蓉父子,更重要的是他本人對這些繁文絮節不感興趣~

曹雪芹再現寶黛在賈府“春晚”中的淡化,邊緣化: 一個沒影,一個跑龍套,兩個人的表現很悶, 雪芹用的是 "曲筆",暗示兩人與封建大家庭格格不入.

祭祖時, 子孫們跪了一地,但他們當中究竟有多少人對祖宗有貢獻的呢?
還有在第六回裏進府借錢的 劉姥姥, 她這個年又是怎麼過的呢?

寶黛二人是糾結的,他們的冷淡是源於他們內心的拒絶,從這個角度上看,我認可《紅樓夢》具有民主傾向的觀點, 我看到了兩人的價值取向,我喜愛的寶黛在我心中的價值是永遠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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