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29日 星期三

玉玉相剋

中國人有「金玉良緣」沒有「玉玉良緣」,因為對兩個「玉」配對感覺不妥, 認為「玉玉」相剋, 個性太近似, 容易吵架, 觀念思想相合, 個性又像的人, 其實比較適合當終生好友, 夫妻則不宜,  雪芹對人性的瞭解是深入的,寶玉和黛玉既然戀愛, 就註定了兩人好如膠, 壞則毀的過程.

黛玉跟寶玉初次相見在第三回, 那時黛玉因母親過世被外婆賈母接過去住, 一進賈家就一一拜會賈家上下重要人物, 顯示黛玉個性細膩拘謹,  回到賈母住處, 丫環來報:「寶玉來了」黛玉心想:「這個寶玉不知是怎樣的人!」

雪芹描述黛玉第一次看見寶玉的印象 , 從頭髮服飾外在, 描述到寶玉的長相表情, 給黛玉的印象是清秀俊美頗有女人氣, 至於寶玉看到黛玉, 先就看見她的愁,病,弱,靜,美,與細膩。兩人都覺得對方眼熟, 彷彿以前見過, 遠別重逢般。(其實親戚間彼此看對方眼熟是很經常的事, 曹雪芹要把兩人後來的情感發展, 先作一個伏筆)

描述個性其實是遠遠難過描述外在的, 雪芹:他讓黛玉與寶玉相見。黛玉一見, 大吃一驚心想:「奇怪!何等眼熟!倒像是在哪裡見過的....」後來聊天, 寶玉問黛玉有沒有讀書?然後馬上給她想到要取個字「顰顰」取其典故「西方有石名黛, 可代畫眉之墨」於是 黛玉名與字從此「有玉有石」 .


寶玉和黛玉都有「玉」字,寶玉問:「妳有沒有玉?」
黛玉:「那玉這麼希罕,那能人人都有!」
寶玉馬上發作起狂病把玉往地上丟了, 罵道:「什麼希罕物!我也不要這勞什子」嚇的地下眾人一擁爭去拾玉,賈母也又哄又騙。 賈母安頓好黛玉, 黛玉便偷偷的哭了,一晚上眼淚沒停心想:「才來就害寶玉發作,萬一摔碎了玉怎麼辦?」襲人便說, 寶玉這性子說發作就發作, 若要傷感以後是會傷感不完的.

摔玉, 雪芹把寶玉黛玉的個性襯托出了, 他們都容易因為小事, 多半跟情感有關, 就發神經的人,這種相似的個性配在一起那有不常吵架的?

關於「玉」雪芹預留了伏筆, 寶玉跟黛玉吵架之事經常發生。 後來成為他們感情上迭起波折的主因, 第二十九回「多情女情重愈斟情」中, 一段兩人吵架故事。

兩個伏筆, 其一是過年間: 元春送家人年禮, 寶玉的禮物和寶釵的禮物是一樣的, 黛玉少了一點。眾人心中有數,元春中意的是寶釵而不是黛玉。寶玉聽說黛玉禮物少, 馬上拿自己的禮物給黛玉挑選, 結果正中了黛玉的心事,黛玉全數退回,跟寶玉說:「我沒那麼大福氣禁受, 我不是寶釵什麼金阿玉阿的,我不過是草木人兒(指的是姓林)罷了!」

寶玉對金玉之配敏感, 發誓賭咒, 若在乎金玉配就天誅地滅, 偏偏不久以後, 寶玉遇到寶釵, 驚豔寶釵的美, 心想:「這麼美的手, 竟然不是生在黛玉身上, 無福消受。」巧讓黛玉看見他這發呆樣, 黛玉吃醋, 嘲笑他是個呆雁, 黛玉是狠狠記住了.

第二個伏筆: 清虛觀打醮看戲, 碰到張道人在賈母跟前為一大官女兒提親, 賈母以寶玉年紀太小回絕了, 而後道士們送些玉阿金飾等的小禮, 中竟有一個跟史湘雲一模一樣的金麒麟, 寶玉什麼也不想要, 就這金麒麟偷偷收起來又被黛玉發現了,心中有情的黛玉怎麼可能不發作?

第二天寶玉去探視黛玉, 黛玉不理他,叫他自己去看戲。寶玉有點氣, 黛玉便說:「我那有什麼好東西可以配的上你呢?」她指的就寶釵的金鎖片, 和湘雲的金麒麟.

寶玉黛玉個性太像, 情意深重,卻偏繞著彎兒不肯明講, 都將真心藏了,假意試探, 寶玉心想:「你竟然完全不懂我的心!我只在乎你, 你卻不能為我解悶, 老拿金玉配堵我的口, 可見你分明是不在乎我, 不像我心中只有你。」
口裡說:「你分明是喜歡咒我天誅地滅, 昨日我才說我不在乎金玉配的。」黛玉心裡也想:「你若真不在乎金玉配,哪裡會我一提起,你就忙著發誓賭咒來哄我!」
 

兩人都生了氣, 寶玉把玉往地上砸。黛玉哭說:「你砸它幹什麼?為什麼不砸我算了?」
寶玉說:「我砸我的東西,關你什麼事?」吵的眾丫環婆子全來勸架,寶玉的丫環襲人對寶玉說:
「你若把玉砸壞了,你要黛玉怎麼辦?」黛玉更加傷心, 哭的吐起來。眾丫環婆子又趕快上去伺候, 然後紫鵑對黛玉說:「把身體弄壞了, 要寶玉怎麼辦?」寶玉心中也想, 丫環都比黛玉懂我的心。然後寶玉看黛玉哭的更顯怯弱, 心疼也哭了起來.

襲人又勸寶玉:「別跟林妹妹拌嘴了,就看在玉上的穗子吧!(這穗子是黛玉作的)。」
黛玉一聽,拿起剪刀就剪穗子,寶玉也不搶,說剪了最好,這樣我就不用戴玉了。」黛
玉說:「哼!反正一大推女生排隊幫你作穗子呢!」

就這樣一來一往,明明愛的半死,卻吵的像仇人,直到賈母趕來,把倒楣的眾丫環臭罵一頓,才將鬧劇草草收場。 有時愛到極處時就會出現這種神經病的吵法,  雪芹把情侶間的爭吵處理的逼真細膩, 過程中也不斷交代出兩人主角的個性與情感.

紅樓夢的三角關係中,最明顯的就是寶玉、寶釵、跟黛玉之間的糾葛,主要原因是他們不能自由的表達自己的情感,須按成人世界的遊戲規則來發展,而「金玉之盟」,卻不斷帶給三人壓力.


第三回, 交待了黛玉到賈府的過程, 第四回寶釵也到了賈府, 雪芹隨即在第五回簡單提了一筆:
賈母本來愛黛玉遠勝賈家其他孫女, 寶玉跟黛玉也是「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止同息, 親密友愛言合意順如漆似膠」, 寶釵來後,眾人皆說寶釵行為豁達, 隨份從時, 不像黛玉孤高自許, 目無下塵. 所以寶釵深得人心,甚至連容貌也是寶釵強過黛玉, 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不忿」,寶釵卻渾然不覺」簡單幾句話就讓人看出寶釵黛玉之間, 出現競爭張力.

曹雪芹卻又自此筆鋒一轉, 開始說「寶玉對黛玉比其他姊妹更加親密, 既親密, 難免有些不虞之隙, 求全之毀」。就幾句話看出寶玉和黛玉的關係, 眾人壓力下也敏感起來.

第八回說起寶玉拿出通靈玉跟薛寶釵的金鎖相比, 上面刻的字「莫失莫忘仙壽恆昌」「不離不棄芳齡永繼」竟十分配襯,在後來回合中陸續透露出金鎖是道士給的, 道士說要與有玉的人結合, 金玉相遇, 眾人心中豈是沒譜?



幾處相當精彩的三角關係, 透過對話 鋪陳出三個人的鮮明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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