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7日 星期三

《紅樓夢》元宵節


元宵節是一個太平盛世的象徵, 也與浪漫的愛情故事相連, 一方又隨著偷盜拐騙等違法犯罪事件, 誰家妹子搭了誰家姨婆,嬉嬉哈哈...   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元宵節的熱鬧境況, 另一方面元宵節的時候,大街上人群擁擠,也為那些偷竊、拐騙分子提供了可乘之機.

元宵節後逐漸變暖, 萬物復甦, 要做好春耕的事宜,元宵節是人們徹底放鬆歡樂的一天, 也是人們用歡樂的笑聲和喜慶的鑼鼓聲, 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美好願望一種方式。


「鬧元宵」是古老的漢族節日民俗活動源於漢代, 漢文帝為每逢此夜必出宮遊玩與民同樂, 司馬遷創建《太初曆》將元宵節列為重大節日。隋、唐、宋以來,更是盛極一時.

宋代詞人筆下的元宵節與溫馨、甜蜜的愛情故事緊密聯繫在一起,元宵節是太平盛世的象徵, 人們在這一天會走上街頭,享受這難得的清閒和快樂。

杭州元宵節的熱鬧情況《武林舊事》記載了杭州城的各種花燈,如「蘇燈」「無骨燈」「天府每夕差官點視,各給酒錢燈燭,多寡有差。且使之南至升暘宮支酒燭,北至春風樓支錢。終夕天街鼓吹不絕。都民士女,羅綺如雲,蓋無夕不然也」「家家燈火,處處管弦」朝廷對元宵節活動予以鼓勵支持

宋徽宗時對元宵燈會的重視到了誇張的地步「從臘月初一日,直點燈到宣和六年正月十五日夜。為甚從臘月放燈?蓋恐正月十五日陰雨,有妨行樂,故謂之預賞元宵」正是由於朝廷的各種獎勵措施,所以兩宋時期的元宵節熱鬧異常,在文人的筆下也帶有了太平盛世的色彩.


《紅樓夢》中的元宵節意象


「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心玉,燈燒月下月如銀,滿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賽社神,不到芳尊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唐寅

《紅樓夢》中的元宵節在全書中的作用不容忽視轉化深入, 曹雪芹採用的先抑後揚, 先略後詳的寫作手法對元宵節進行了三次迥然不同的描寫, 既是親情離散與元宵團圓的悲喜對比, 也是元妃省親與元宵夜宴的明暗對比,更是民間剪影與貴族狂歡的奢簡對比, 精彩迭出.


文學作品中寫到元宵節必然燈月相映, 雪芹卻反其道, 巧妙地描寫節日氛圍, 刻畫人物形象, 筆下的元宵節, 不寫燈月,而燈光月色滿紙矣, 不寫之寫, 欲說還休, 既掩又藏, 我認為雪芹的欲擒故縱, 是為突出省親, 反以元宵為輔獨特對比寫法, 為後文「歲首祭宗祀,元宵開夜宴」留下無盡懸念和諸多伏筆.

《紅樓夢》對元宵節進行了三次迥然不同的描寫, 親情離散與元宵團圓的悲喜對比, 元妃省親與元宵夜宴更是民間剪影與貴族狂歡的奢簡對比, 精彩迭出, 為我們開啟了一扇窺探紅樓文化的神奇之門.


三次不同的元宵節, 第一次在《紅樓夢》的第一回, 第二次在《紅樓夢》的第十七、十八回和第二十二回,第三次在《紅樓夢》的第五十三回和第五十四回.

《紅樓夢》描寫元宵節是為描寫人物的性格和命運 :第一次寫元宵節, 甄英蓮的命運發生了轉折, 第二次寫元宵節省親規模宏大, 通過燈謎也預示了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後半生的遭際命運,第三次寫元宵節是正常賈府家庭元宵節的情況, 但鳳姐反倒講了兩個笑話預示賈府「樹倒猢猻散」的悲劇結局

《紅樓夢》第一回中英蓮被拐之時正是元宵佳節, 雪芹突出了這一悲劇性事件, 是喜中見悲的代表性寫法, 此處對元宵節的描寫僅用「社火、花燈」帶過,卻為後文的詳寫留下了無限發揮空間, 《水滸傳》中的「黃昏月上,三街六市,各處坊隅巷陌,點放花燈,大街小巷,都有社火」正是對這一元宵節習俗的生動描寫, 本來幸福的甄家接二連三、牽五掛四的遭受一連串打擊,走向了「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


《紅樓夢》第二次寫到元宵節, 是在第十七、十八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賈元春被封為「賢德妃」元宵節回家省親, 正是賈府「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興盛時期, 帶有某些歌頌太平盛世的色彩, 諸多筆墨把賈府「玻璃世界,珠寶乾坤」情景寫的如詩如畫一般, 顯現的是皇家威儀, 又不忘元宵佳節的氣氛, 大觀園帶有濃郁的元宵節的色彩,「園內各處,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靜悄無人咳嗽」,「只見院內各色花燈爛灼,皆系紗綾紮成,精緻非常。上面有一匾燈,寫著『體仁沐德』四字, 園中香菸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太平氣象,富貴風流」

《紅樓夢》雖描寫了花燈,但只是概括性地略作介紹, 重點描寫燈月交輝下人物的活動。在奢華的歡樂的場景襯托下,賈元春與父母家人見面時的場景,「滿眼垂淚」「三個人滿心裡皆有許多話,只是俱說不出,只管嗚咽對泣」,後來「不禁又哽咽起來」,本是一個快樂熱鬧的節日,省親本來是一件光宗耀祖盛事,元春卻認為皇宮是「不得見人的去處」皇家生活不如「田舍之家」, 雪芹以元妃省親為主調巧妙的融入了獨特的元宵節民俗,如「拜佛」「回娘家」「猜燈謎」等..


《紅樓夢》在第二十二回補寫「猜燈謎」習俗被曹雪芹賦予特殊含義, 燈謎是一種文字遊戲, 出現在宋朝, 南宋《武林舊事》:「有以絹燈翦寫詩詞,時寓譏笑,及畫人物,藏頭隱語,及舊京諢語,戲弄行人。」其中「藏頭隱語」即指謎語, 謎語饒有興趣, 深受社會各階層的歡迎, 燈謎寓意和各自的結局有很大關聯,

曹雪芹刻畫人物的獨特寫法《紅樓夢》的春燈謎共有八首, 分別出自元春, 賈母等幾個主要人物之手, 曹雪芹賦予其奇特的預示功能,使得這些燈謎詩帶有了一種神秘的「讖語」色彩, 是書中人物性格和文化涵養的寫照.

寶釵認為元春的燈謎並無甚新奇, 一見就猜著了,可她少不得稱讚, 只說難猜, 故意尋思, 這一細節就突出了寶釵的圓滑,見風使舵的性格.

元春猜迎春等人的燈謎「也有猜著的,也有猜不著的,都胡亂說猜著了」表現了眾人對於元春的奉承.

賈政猜燈謎, 則是為了取悅賈母, 「故意亂猜別的,罰了許多東西;然後方猜著,也得了賈母的東西」, 賈政走後,寶玉立刻跑到圍屏燈前滿口批評, 這個這一句不好, 那一個不恰當, 表現了寶玉的活潑好動.

黛玉在這次活動中始終都沒有說話,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等人所做的燈謎與她們一生的命運, 遭際緊密相關,《紅樓夢》寫花燈寫燈謎, 重點不在活動本身, 而在於通過這些活動來刻畫人物性格, 烘託人物形象, 並將其與整部小說情節的發展有機地結合在一起.


賈府平日過元宵節有花燈, 這些花燈雖然不如元春省親時的花燈那樣光彩眩目,但用料考究,賈府中人對此似乎已經司空見慣,花燈並沒有引起他們的特別關注,

賈府過元宵節也放煙火, 不過賈府放煙火是在自家的庭院裡, 《紅樓夢》中寫到的煙火皆系各處進貢之物, 極精巧, 各色俱全, 花炮滿天星、九龍入雲、一聲雷、飛天十響之類的零碎小爆竹, 種種細節描寫都凸顯了賈府奢華已達頂峰.

除了花燈和煙火, 元宵節最隆重的節目要數夜宴了, 曹雪芹在描寫賈府元宵夜宴中巧妙穿插,「行酒令」、「看戲賞錢」、「說書」、「彈曲」、「蓮花落」等是當時貴族節慶期間所常備的慶賀方式, 這些活動的描寫不僅為再現了當時貴族歡度元宵佳節的熱鬧場景, 也對賈府盛極一時的繁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渲染作用.


《紅樓夢》第三次寫元宵節是在第五十三回, 五十四回, 第五十四回「擊鼓傳花」酒令之一種, 侍者擊鼓,系商人以梅花一支以此傳遞,一通鼓罷梅花傳至誰手,則其人飲酒。「春喜上眉梢」,「擊鼓傳梅」之雅稱,以「眉」諧「梅」音。時值新春乍至, 「行酒令」是一種特色的酒文化, 是中國人飲酒時助興的一種特有方式,《紅樓夢》解釋:「酒宴中定飲酒次序及多寡之遊戲方法, 多以一人為令官, 他人皆從其號令,錯者罰飲《紅樓夢》中所行酒令,有賦詩, 擊鼓傳梅, 猜拳等。」


賈府的元宵夜宴帶有貴族階層特有的文化意味,賈府的元宵夜宴,具有以下特點:
宴會高貴典雅,宴席上「焚著御賜百合宮香」擺放著各種「新鮮花卉」的小盆景, 元宵節時候, 中國的大多數地方天氣還比較寒冷, 自然生長的花卉開花的還比較少, 賈府「新鮮花卉」難得一見, 少喧囂多了清幽雅致, 喝的是「上等名茶」, 還擺上了賈母「愛如珍寶」的「慧繡」充分顯示鐘鳴鼎食的貴族之家氣派.

在元宵家宴的過程中為增加節日的熱鬧氣氛除了「行酒令」「看戲」還安排了「說書」「彈曲」「蓮花落」等活動來應景.

說書: 是一種古老的中國傳統口頭表演藝術形式, 大約形成於清代初期, 雖然是口頭講說的表演形式,但其來源多為「唱曲」

「彈曲」即彈詞:  盛行於我國南方, 一般是由兩個人彈唱,一人彈三弦,一人彈琵琶,有說有唱,稱為雙擋。
也有一個人自彈自唱的。蘇州彈詞和揚州彈詞,演出形式完全相同講究「說噱彈唱」,開書前所唱的叫「開篇」,蘇州彈詞在創腔上流派紛呈各有特色, 唱腔分南北流派, 南腔細膩,北腔粗獷.

「蓮花落」一種說唱的傳統曲藝, 源於唐、五代時的「散花樂」最早為僧侶募化時所唱的警世歌曲,宋代始流行民間。清乾隆以後出現了職業藝人, 成為民間花會形式之一, 寫景抒情和演述民間故事的俗曲,表演者多為一人自說自唱,打板三巡之後開始說唱, 以唱為主間以夾白, 邊唱邊說, 說唱之詞隨著板節奏進行.


賈母批說書, 鳳姐講笑話, 都是賈府元宵夜宴精彩的片段, 整個賈府處於一片華燈璀璨喧闐的熱鬧場景中, 場面氣氛等細小環節或情節的描寫更是惟妙惟肖,這些生動的細節描寫對刻畫人物性格, 豐滿人物形象, 連接故事情節, 豐富作品內涵等方面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呈現了賈府「烈火烹油」般的富貴奢華,也是對當時貴族日常生活的再現如一幅惟妙惟肖盛世行樂圖。


第五十四回中有關元宵節的描寫, 戚序本回後總評曰:「讀此回者凡三變」,不善讀者「徒贊其如何演戲、如何行令、如何掛花燈、如何放爆竹,目眩耳聾,應接不暇」;少解讀者「贊其座次有倫、巡酒有度,從演戲渡至女先,從女先渡至鳳姐,從鳳姐渡至行令,從行令渡至放花爆:脫卸下來,井然秩然,一絲不亂」;會讀者「須另具卓識,單著眼史太君一席話,將普天下不近理之『奇文』、不近情之『妙作』一起抹倒」。

紛繁複雜卻又條理清晰, 讀者的三層境界都源自於曹雪芹獨具匠心和一支生花妙筆, 鄧雲鄉先生在《紅樓風俗譚》中寫到:「寫過年重在禮儀,各項禮數頭頭是道;寫元宵重在歡樂,各種歡樂儘量發揮,繪聲繪影。」



聽戲是元宵夜宴中必不可少的娛樂活動, 每當有喜慶的事情或是重要的節日, 賈府都會請戲班來慶賀, 戲班既有外面請來的戲班, 也有家庭戲班,賈母等人先聽外面的戲班唱了《西樓·樓會》《八義》中《觀燈》等曲目, 又叫梨香院的芳官、葵官分別演唱了《尋夢》《惠明下書》兩齣戲, 芳官演唱《尋夢》時,賈母命「只提琴與管簫合,笙笛一概不用」為的是聽個新鮮別致, 薛姨媽聽後感慨地說:「戲也看過幾百班,從沒見用簫管的。」賈母等人都是聽戲的行家, 顯示了文化修養,


在最熱鬧的時候, 寶玉想到襲人因母親去世,不能參加元宵節的娛樂活動, 就離席跑去安慰她「一徑來至園中」怡紅院中「雖是燈光燦爛,卻無人聲」襲人和鴛鴦正躺在地炕上聊天,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當元宵宴會上, 賈母和鳳姐分別講了幾個笑話, 值得注意的是擅長講笑話的鳳姐在這次宴會上講了兩個不合時宜的冷笑話, 兩個笑話都以元宵節為背景,一個是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了一夜飯;一個是聾子放炮仗。兩個笑話強調一個主題「散了」, 特別是第一個「吃了一夜酒就散了」眾人「都怔怔的還等下話, 只覺冰冷無味」,這個笑話預示著賈府此後將繁華不再, 盛筵將終, 或者像「聾子放炮仗~ 散了」這兩個笑話都帶有寓言的性質.

 從元宵節習俗來看, 賈母看人搶錢取樂行為是有淵源的, 《紅樓夢》第54回元宵宴會 ,賈母喜歡兒女繞膝的熱鬧場面, 賈母有一種興致是 喜看人搶錢取樂。賈府戲班事先準備好了賞錢, 當賈母說「賞」時,媳婦,小廝們便撮了滿簸籮的銅錢向戲台上撒去「只聽滿台錢響,賈母大悅」《宣和遺事》曾記載, 宣和六年元宵節的時候,皇帝「交撒下金錢銀錢,與萬姓搶金錢」宣和皇帝撒錢給觀燈的老百姓,賈母撒錢是給那些唱戲的戲子,略有不同.


《紅樓夢》在第一回對這種室外的狂歡活動稍加提示, 第五十三回又順便提到賈赦過元宵節時的情況「自然是笙歌聒耳,錦繡盈眸,其取便快樂另與這邊不同的」此時賈府表面上浮華奢侈, 賈母喜開夜宴賞燈吃酒,笙歌鼎沸喜樂喧天的情境下,「賈母也曾差人去請眾族中男女,奈他們或有年邁懶於熱鬧的;或有家內沒有人不便來的;或有疾病淹纏,欲來竟不能來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貧不來的;甚至於有一等憎畏鳳姐之為人而賭氣不來的;或有羞口羞腳,不慣見人,不敢來的…」


推諉不聚的現象,些許悵然,  正是由盛及衰的一種暗示.此年的元宵團圓也是賈府最後的團圓. 透露出絲絲涼意, 由盛及衰的一種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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